封面新聞記者 張杰 張崢 邊雪 揚州報道
一千多年前,唐代詩人張祜漫游江南,夜宿鎮江渡口,遙望瓜洲,寫下凄美浪漫的詩句——“潮落夜江斜月里,兩三星火是瓜洲。”瓜洲,一個江河交匯的渡口,也長久地活在中國的詩詞當中。它吞吐過漫長歲月里的湯湯流水,目送過運河上帆檣如織、千帆競發的身影,也歷數過無數詩人內心的細微悸動。
(資料圖片)
古往今來,大運河就像一條文化走廊,南來北往的過客,在瓜洲不僅留下了足跡,還給瓜洲留下了膾炙人口的詩行。無數文人墨客、帝王將相,途經瓜洲這個運河重鎮,俯仰天地,留下了傳頌至今的詩句,無形中合力完成了千年古渡的詩意書寫。其中不乏李白、白居易、王安石、張若虛、劉禹錫、蘇東坡、陸游、楊萬里這樣的中國文學史一線大詩人,瓜洲古渡也因此享有“千年詩渡”的美名。
一千多年以后,我們從天府之國來到江南水鄉,前往揚州,目睹瓜洲的現代容顏。2023年夏,封面新聞記者在揚州大學中國大運河研究院研究員潘寶明教授的引導下,來到中國大運河世界遺產點之一——瓜洲運河岸邊。眼前一灣碧水波瀾不興,一派靜謐。如今的瓜洲運河入江口區域,已建成一個大型公園——瓜洲古渡公園。
瓜洲運河入江口(黃杰提供,龔萬選攝影)
園內樹林蔥郁,歷史遺跡分布其間。明代馮夢龍在小說《三言二拍》中書寫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情節就設定在京杭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匯處,也就是瓜州古渡口所在地,如今公園里還有杜十娘的雕像。
歲月輪轉,滄海桑田。由于大運河運輸入江口的調整,如今的瓜洲運河的交通功能已被上個世紀修建的揚州京杭運河所替代,這段古運河、古渡口已經轉型——以文化遺產的方式發揮其歷史人文景觀的游覽功能。
瓜洲運河(黃杰提供,龔萬選攝影)
2014年6月,隨著中國大運河申遺成功,從三漢河至瓜洲古渡入江的伊婁運河(也叫瓜洲運河),也由此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中國大運河遺產點的一部分。目前,國家正重點推進的五大國家文化公園中——長江國家文化公園、大運河國家文化公園規劃建設中,瓜洲無疑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
新的時代,新的旅程。瓜洲也正掀開新的篇章。據揚州大學中國大運河研究院執行院長黃杰介紹,今天的瓜洲,擁有整個長江中下游保存最完好的濱江生態濕地,正在布局千年古渡數字文化體驗館,規劃鑒真東渡·東亞文化之都展示館。瓜洲還將以現代科技手段和展陳方式再現“江樓閱武”“漕艦乘風”等勝景,開放式展現千年古渡江運交匯的深厚歷史文化底蘊。
黃杰在揚州古運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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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兩條“高速公路”的黃金十字路口
提到瓜洲,人們最熟悉的莫過于北宋宰相、大詩人王安石筆下的“思鄉曲”《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這不光為華夏詩歌史留下一首名為《泊船瓜洲》的經典詩作,還在中國人文歷史地理留下一個佐證:北宋年間,瓜洲與京口來往非常便利,只有“一水間”。
瓜洲古渡位于長江北岸,南距揚州15公里,與鎮江市隔江相望。據資料顯示,瓜洲原為長江中泥沙堆積的瓜狀形沙磧,最早形成是在漢代。晉朝時成為四面環水的沙洲,漸漸形成漁村、城鎮。由于泥沙沉積日益嚴重,到唐代中期時,瓜洲已經與長江北岸的揚子津相連,成為一個渡口。開元二十六年(738)冬,潤州刺史齊浣主持開鑿了貫通瓜洲的伊婁運河,使江南漕船渡江的距離從30公里縮短到10公里,大運河入江口也因此再次向南推移至瓜洲渡口,瓜洲與儀征成為運河的兩大通江口岸。
瓜洲古渡渡口標識
伊婁運河的開通大大縮短了江南漕船過江的距離,也方便船只在瓜洲休整補給,瓜洲從此進入空前繁盛時期。瓜洲成為溝通長江南北的重要渡口,乃至歷代漕運(南方糧食北運京城)與鹽運(海鹽西運內陸)的要沖、關節之地。
作為京杭大運河與長江這兩條中國古代水上“高速公路”的黃金十字路口,每年過往船只數量高達達百萬艘,所經過的各地商旅更是不計其數。《嘉慶瓜洲志》中形容瓜洲“瞰京口,接建康,際滄海,襟大江,實七省咽喉,全揚保障也。且每歲漕船數百萬,浮江而至,百州貿易遷徙之人,往返絡繹,必停于是。”瓜洲迅速發展為江邊巨鎮。
瓜洲古渡渡口標識
瓜洲重要的地理位置,也使其成為“江防要塞”,其政治、經濟、軍事地位在全國范圍內舉足輕重,是歷來兵家必爭之地。比如金兵南下、太平天國都曾在此擺開過戰場。鴉片戰爭時,英軍炮艦入侵長江,揚州與鎮江兩岸軍民聯手還擊,保衛瓜洲這一交通樞紐,為抵抗外來侵略和反抗民族壓迫譜寫過壯麗的篇章。
詩渡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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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洲,一個書寫在大地上的詩歌本
齊浣主持開挖伊婁河,成為歷史的一樁佳話,被大詩人李白以詩的方式歌頌。在《題瓜洲新河餞族叔舍人賁》中,他用“齊公鑿新河,萬古流不絕。豐功利生人,天地同朽滅”“吳關倚此固,天險自茲設”的詩句,熱情贊頌了齊浣開鑿伊婁河的壯舉。
如果說,李白的詩里有盛唐的豪情和氣象,那么中唐詩人白居易對瓜洲的感覺就是另外一番滋味,在他的《長相思》中可見一斑:“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
說到唐詩,怎能不提“詩中之詩”“孤篇壓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據揚州大學潘寶明教授介紹,張若虛是揚州人,而且他在這首詩中描繪的就是以瓜洲為中心的長江景觀。
揚州大學潘寶明在瓜洲古渡公園內
在瓜洲古渡公園里,運河之側的一塊大石頭上,刻印有蘇東坡的詩《往年宿瓜步夢中得小詩錄示民師》:“吳塞蒹葭空碧海,隋宮楊柳只金堤。春風自恨無情水,吹得東流竟日西。”
蘇東坡一生漂泊江湖,多次在運河上行舟,很多佳作都是在運河上完成。蘇東坡晚年也在揚州做過一任知州,揚州人喜歡把蘇東坡路過揚州的次數,作為他在運河上旅行的次數。一代文豪蘇東坡,其實也是一位“運河人”,他的一生與大運河結下了不解的情緣。有學者考證,蘇東坡曾經19次路過大運河。他還在大運河沿岸的杭州、揚州、徐州當過“市長”(知州)。在湖州在任期間,被抓捕回京。他走的是江南運河—汴河路線回到開封,迎接他當時糟糕的命運一擊。
瓜洲古渡公園內
他當時想到了什么?他應該會想起多年前,自己與父親蘇洵、弟弟蘇轍一起從眉山,沿著古蜀道前往汴京,尋求人生志業和使命完成之道。當父親蘇洵去世后,他和弟弟送父歸葬,先沿大運河向東南到長江,再從長江溯江而上。他當時的心情,大運河曾經見證過。唯有水和詩保存了蘇軾那顆秘密的心。那里面有痛苦,也一定有不滅的光。
歷史上的瓜洲肯定不只有歲月靜好。南宋時期,地處交通要道的瓜洲一帶,遭到的戰爭破壞十分嚴重。明末清初將領鄭成功與清軍戰斗時也經由瓜洲反攻,他寫的檄文性質的《出師討滿夷自瓜洲至金陵》,表達了必勝的決心,“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詩人陸游在《書憤》一詩中有“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的詩句,表達了詩人收復故土而不得的憂憤心情。
瓜洲古渡公園內
站在古渡旁,四下寂靜,古運河的水靜靜流淌著,仿佛訴說著它非凡的往昔。地理意義上的長河和時間意義上的長河,都是寂靜的。大運河用它明凈的水面見證了一切,又容納了一切。俱往矣,快樂或者悲憤,都已經隨著歷史遠去。唯有瓜洲,佇立在千古流芳的詩歌里。
(除特別注明之外,圖片均由張杰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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