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3日,中國巨樹科考隊發(fā)布了兩棵藏南柏木巨樹等身照。那是一張超長的圖片,深綠淺綠的樹葉層層疊疊,粗糙的樹干伸出許多枝丫,幾個小小的人影落在上面。攀樹師鄭達雄是其中之一。
(資料圖片)
今年6月,由生物學家、攀樹師和攝影師組成的巨樹科考團隊走進藏南,對一片柏木巨樹群展開科考。兩個月后,巨樹科考隊發(fā)布了兩棵千年巨樹數(shù)據(jù):藏南柏木Ⅰ號,活體高度為101.2米,是“全球第二高樹種”、亞洲最高樹。藏南柏木Ⅱ號,活體高度為99.5米。
植物學家一般把70米以上的樹稱為巨樹,而為巨樹量身高是鄭達雄的工作。他是本次巨樹科考中的先鋒領(lǐng)攀隊員,也是廈門大學攀樹課的老師,與樹木有著不解之緣。
鄭達雄在攀爬巨樹。受訪者供圖
作為攀樹師,如何測量巨樹,如何教授攀樹課,如何理解人與樹的關(guān)系?以下是鄭達雄的講述:
為“亞洲最高樹”量身高
我是一名為巨樹“量身高”的攀樹師,也是本次巨樹科考中的先鋒領(lǐng)攀隊員。
今年6月,由生物學家、攀樹師和攝影師組成的科考團隊抵達藏南,對藏南柏木巨樹群展開科考。早在去年,科考團隊就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一片樹林,還用激光雷達測過柏木的高度。我們這次主要是想通過人工測量柏木高度,研究樹上的植物群落,拍攝巨樹的等身照。
6月9日,在當?shù)刈o林員的帶領(lǐng)下,我們抵達一片位于無人區(qū)的原始森林,找到了藏南柏木Ⅰ號。作為先鋒領(lǐng)攀隊員,我要攀到巨樹的頂端,再把鋼尺放到地面測量高度。
把繩子掛到樹上是攀樹的第一步。我會先用專業(yè)的彈弓機,把又細又韌的豆袋繩打到樹杈上,最高能打到30米左右,再通過豆袋繩,把攀樹繩引到所掛的位置。第一步很重要,但并不容易,考驗技術(shù)、裝備和現(xiàn)場的應變。比如,要考慮豆袋繩重量、現(xiàn)場的風速和天氣等。
第一天主要是踩點,我大概試了十次,才把豆袋繩掛到藏南柏木Ⅰ號合適的樹枝上。掛好攀爬的主繩后,沿著繩子,我們就可以借助裝備爬到30多米高的地方。
第二天,正式測量藏南柏木Ⅰ號高度,我打了兩三次豆袋繩后,終于掛上了一個比較理想的枝丫。大概下午1點,我開始攀爬巨樹,當時下著小雨,但樹干是很干燥的。柏木的樹葉一層一層疊著,就像瓦房頂?shù)耐咂粯樱瑩踝×擞晁?/p>
藏南柏木Ⅰ號的直徑接近3米,是普通柏樹的加大版,樹皮像塊厚厚的大木板,摸起來很粗糙。大概攀到50米的位置,由于體力消耗比較大,加上下雨,我們決定中途下撤。后來無人機飛上去查看,發(fā)現(xiàn)這棵樹頂端有枯枝,樹冠的植物不是很多。
6月11日,科考團隊決定改變計劃,去攀測藏南柏木Ⅱ號。那天天氣比較好,我從上午10點半開始往上攀,兩個多小時就攀到了樹頂。有了前兩天的經(jīng)驗,這次攀爬比較順利,整個速度都快了很多。
當我們在巨樹下仰望時,覺得巨樹的枝丫是細細的,圓圓的。我爬上樹一看卻被嚇到了,那些枝丫實際上是扁扁的,像手掌一樣往外伸,有五六十厘米寬。
攀爬時,周圍飄著淡淡的草木味道。爬了三四十米,我看到樹干上有很多膠囊一樣的糞便,再往上就看到了鼯鼠的窩。爬到樹頂附近時,周圍的樹木似乎都變小了,雪山仿佛就在我面前,河流在不遠處奔騰。
在樹的頂部,我會做錨點掛繩,把攀樹繩固定好,以便后續(xù)隊員攀上來。完成樹頂工作后,我慢慢下降回地面,順便把這條下降通道捋順。
第二次攀爬藏南柏木Ⅱ號,是為了給它拍等身照。有了人作為參照物,大家可以更直觀地看到這棵巨樹是什么樣的。這張長長的照片看起來很震撼。
鄭達雄在測量巨樹。受訪者供圖
我覺得自己蠻幸運的,這個世界上能看到巨樹的人少之又少,作為普通人,我能去攀巨樹還挺難得的。攀上巨樹,不是為了證明我有多厲害,相信很多人經(jīng)過訓練也可以。我們是希望借此能讓更多人了解巨樹,進而保護巨樹。
在無人區(qū),我們還看到很多野生動物,有猴子、熊、野鳥等。有人說,保護這些巨樹有什么用呢,普通人又不能去看。我覺得,保護巨樹不僅是要考慮它對人類有什么好處,還有考慮它對整個生態(tài)的價值。如果沒有這片樹林,這些野生動物會在哪里呢?
攀樹課沒有想象中“冒險”
我的另一個身份是廈門大學的體育老師。
我以前學的是籃球,還當過學校女籃和男籃的教練,轉(zhuǎn)變發(fā)生在2003年。那時候,廈門大學逐漸開設一些戶外探索類課程,當時授課的老師問我要不要加入,我便答應了。
因為我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喜歡跟自然打交道,也喜歡爬樹。
起初,我只是覺得戶外課程好玩,那時候年輕就想著做些有挑戰(zhàn)性的事情,沒有想得太功利。于是,我便同時兼顧籃球教練和戶外課程,直到2009年才辭去籃球教練的工作。后來,廈門大學陸續(xù)開設了皮劃艇、定向越野和帆船等項目,我也把重心轉(zhuǎn)移到戶外課程上。
2012年,廈門大學的校長想開設攀樹課,我開始擔任攀樹課老師。
攀樹課能給學生帶去什么?我們一直在思考這些問題,要做什么樣的教育,怎么開展這個課程,怎么讓學生受益……我認為,體育承載的不只是鍛煉身體這一基礎(chǔ)功能,它還有很多作用,例如,攀樹課的設置會從人的心理、個人成長、人際互動、與自然的連接等出發(fā)。
鄭達雄在給學生上攀樹課。受訪者供圖
剛開始,我們都沒有經(jīng)驗,攀樹課就是傳統(tǒng)的體育課,我會教學生怎么攀樹。后來,我發(fā)現(xiàn)這遠遠不夠,其實還可以延展出身體教育、安全教育、生態(tài)教育等多元的東西。
攀樹對身體有益。學生們很多時候都是低頭看電腦,但攀樹向上看的,看到的綠色對眼睛也有好處。課上要抓握繩子,要攀爬,鍛煉了學生的抓握能力、背部肌肉等,他們的身體也會變得更平衡。
其實,攀樹沒有人們想象的那么“冒險”。我們會教學生科學的風險管理方法,怎么理解風險,怎么去做好風險管理。很多學生反饋,有了風險意識后,他們不會盲目地去做危險的事情。而人在有風險的環(huán)境下,更容易建立同伴間的信任關(guān)系,攀樹課也拉近了學生間的距離。
學生們在獨立完成攀樹后,會有滿滿的成就感,每個人都會有不一樣的收獲。我覺得一個人的成就不僅在于有多少的知識、有什么樣的技能,更重要的是有勇氣敢于去創(chuàng)新,去面對未知的領(lǐng)域,去克服恐懼感。攀樹課或許能帶來這些。
思考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也很重要。我們帶著學生去看樹、攀樹,會帶給他們最直觀的感知,讓他們喜歡上有樹木的環(huán)境。之后,他們或許會思考如何去保護這些樹,如何理解人與樹的關(guān)系,如何保護自然等。當他們看到這些美好的東西,也會受到一些熏陶和影響。
我很欣慰的是,學生們上過攀樹課以后,他們的身體、思維方式都發(fā)生了變化。
“攀樹具有療愈作用”
我其實是個恐高的人。
當攀爬高度上升時,我也會有恐懼感,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在學校的時候,當我爬到20米以上,風吹樹動,我也會緊張到手腳無力。我在不斷適應高度,在分析自己感到害怕的原因后,這種害怕也會慢慢消失。其實,專注于攀爬的時候,人不會感到太害怕。
調(diào)整好心態(tài)后,身體就會很自如,我會專注于攀爬技術(shù)的應用。攀樹的過程是很愉悅的,技術(shù)運用得當?shù)脑挘瞬粫X得很累,還會覺得很放松、很舒服。因為樹是有生命的,攀樹的時候還可以抱著樹干,有種擁抱大自然的安全感。
鄭達雄正在攀樹。受訪者供圖
攀樹時,腦子也在不停地轉(zhuǎn),我會考慮風險在哪里、如何處理、怎么跟同伴配合等等。我們并不是盲目地攀爬,會謹慎地對待每一個細節(jié),把每一次當作第一次攀爬來對待。
攀爬的過程,也是思考的過程。攀巨樹的時候,我有很多好奇的問題,在這個漫長的歷程里,為什么這棵樹能長那么高,為什么只有這個地方有巨樹群。而這些問題,在攀樹的科考過程中,都慢慢得到了解答。
作為一名攀樹課老師,我自己也有很多收獲。教學相長,在教學過程中,我自己也要去學習、理解、成長。這些年,我通過學習拿到了一些國際攀樹的證書,不斷地提升自己。如果沒有這些攀樹經(jīng)歷,巨樹科考隊也不會找我參與項目,更不會有機會跟巨樹親密接觸。
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正確看待攀樹,關(guān)注樹木,關(guān)注環(huán)境,同時有更多的理解和思考。在我看來,攀樹有療愈的作用。在這個“內(nèi)卷”的時代,人們被很多人生議題困擾,攀樹或許是一個新的出口或途徑。
新京報記者 吳采倩 實習生 宋漪靜
編輯 劉倩 校對 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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