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彎灣（瀟湘晨報記者）

湘西南邊陲有一個平靜的村莊。11月底，山林間濕冷多霧，小三輪車在馬路上悠悠駛過，偶爾傳來狗吠。亞熱帶季風氣候的冬季，人們剛剛等到一場珍貴的雨水。

遍野的綠植里，一條火車鐵軌穿行而過；溪水清澈，在隱秘的山溝里緩緩流淌。抬頭能看到汽車在高速公路上匆匆駛過，低頭可以輕易發現形狀各異的小黃花，花瓣上或許還掛著露珠。傍晚，木制的老房子里會傳來奶奶呼喚“回家吃飯”的聲音。

(資料圖片)

這里是懷化市會同縣坪村。它和中國其他普通村莊一樣，日常生活質樸、安寧。但坪村又和其他村莊不一樣：粟裕希望小學有許多“小詩人”。

老師李柏霖打開了他們想象力的閘門，孩子們用筆把泥土、小溪、大樹、沒有見過的大海、對遠方父母的思念、對未來生活的向往……通通寫成詩句。

這群大山里的小詩人，在這片土地的滋養下悄悄成長。

梁欣怡今年讀五年級。周一到周五的早晨，奶奶會送她到馬路邊等車去學校。

稍顯老舊的一層木屋門口，裝有一個攝像頭。梁欣怡的父母都在外地工作，只有過年時才回家團聚。有了攝像頭，他們在思念女兒的時候也能及時看到她的模樣。

從家里去往馬路邊，走路只要不到10分鐘。但這不到10分鐘的路途里，卻能看到許多風景：走在高高的田埂上，兩側是小片小片的農作物。熟悉的鄰居在地里勞作，還有掃把扎成的稻草人。再往前走，撥開幾棵野蠻生長的橘子樹，就得爬上鋪滿石子的鐵軌了。她聽過無數次火車的鳴笛：那是來自遠方的聲音。看不見盡頭的兩端，梁欣怡只需要跨過其中小小的一段。盡管不知道這個“遠方”到底有多遠，但梁欣怡有所期待。

慢慢接近馬路，梁欣怡還會路過兩棟暫時沒人居住的木屋、一口廢棄的老井和一棵形狀怪異的樹。梁欣怡的頭繩上別著一朵藍色的小花，隨著她的步伐，藍色小花和烏黑的馬尾一起跳動著。

上學的日子，每個早晨和傍晚，奶奶都陪梁欣怡走這段路。孫女還小，奶奶擔心她怕黑；也怕經過鐵軌時不注意觀察火車的來向。但小女孩機敏細膩，她不光把沿路的一切看在眼里，心思也飛去了遠方：梁欣怡喜歡唱歌，將來想做一名歌手。她收集自己寫的詩歌，打算未來改寫成歌詞。

她寫道：春姑娘來到人間，為大地披上綠衣了/春天也像媽媽的手/溫暖輕柔地撫摸我們的面頰/你看溪水都融化/冰水“叮咚、叮咚”/像春天的歌手。

梁欣怡有時很想念在外地打工的媽媽。

粟卉和曾莉云是同班同學，都在四年級就讀。她們都是學校詩社的成員。粟卉害羞內斂，和陌生人說話小臉通紅；曾莉云古靈精怪，眼尾帶著笑。

走進粟卉家中，奶奶熱情地招待客人，擺滿一桌板栗、橘子、糖果。粟卉安靜地坐在桌子一角，奶奶抱著弟弟坐在身邊。

“我從她幾個月大的時候就開始帶她，帶了她又帶她弟弟……”奶奶用會同話絮叨這些往事，粟卉臉蛋上有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粟卉知道，爸爸媽媽在沿海城市深圳打工。想看看大海的她，寫下了一首《海水》：“海水有時是藍的，有時是黑的/白天的海水是藍的，夜晚是黑的”。

粟卉的詩里還常出現風、花、樹葉和天空。“風吹走了樹葉/吹走了青春/也吹走了我的不開心”。她不愿意吐露自己究竟有什么心事，只把情緒放進詩里。

做小學英語老師是粟卉的心愿。好朋友曾莉云想做一名研究月亮的科學家：她在電視上看火箭發射直播，想象自己在火箭上，或許會寫一首詩，將這些經歷記錄下來。

曾莉云喜歡月亮的顏色。曾莉云的詩里寫：為什么有時月亮是彎彎的呢/是因為它像人一樣想彎彎的睡覺嗎/那為什么月亮有時是半圓形的呢/是不是它想像我們尺子的量角器一樣呢/月亮真奇怪呀。

和其他同學相比，曾莉云算是幸運的那個：近一年來，媽媽沒有外出打工，一直在家里陪她。在外機靈活潑的莉云，回到家里卻稍顯拘謹。她悄悄說，自己因為“考試成績不太好”“字寫得丑”受到過媽媽的批評。她向往得到媽媽的表揚，但母女倆溝通不多，莉云也不太好意思直白地表達感情。

這個晚上，龍夢瑤、粟盈淇還有其他幾名孩子，和語文老師李柏霖一起登上了魯迅文學獎頒獎典禮的舞臺。坪村已進入安靜的夜晚時分，粟盈淇家白色外墻的三層小樓里，孩子們的家人守在電視機前。

晚上8點20分許，熟悉的面孔終于出現在電視屏幕上。孩子們戴著紅領巾，盈盈唱著她們創作的詩歌。粟盈淇奶奶趕緊掏出手機，對著電視機錄像，笑得合不攏嘴；龍夢瑤弟弟指著電視畫面：“那是我姐姐！”

夜晚更深了。再過約10個小時，坪村的天就要亮起來，整座村莊又要從沉睡中慢慢蘇醒。梁欣怡又會在奶奶的陪伴下跨過鐵軌，也許上學路上會偶遇粟卉。曾莉云走上蜿蜒的小路，期待這天又會偶遇什么樣的花花草草，再撕下作業本的邊角寫下自己的詩。

她們和倔強的小花一樣，慢慢長大了。

《光明日報》（ 2022年12月09日?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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