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姜勝群
中國的冰雪文化歷史悠久。不同歷史時期文人的文字，涉及冰雪的筆墨雖然不是很多，但也有些耐人尋味的段落。不妨略舉一二。
五代十國時期的文學家王仁裕在其筆記小說《開元天寶遺事》中，有兩篇短文寫到冰雕。其一《冰獸贈王公》記載：“楊國忠子弟以奸媚結識朝士，每至伏日，取堅冰，令工人縷為鳳獸之形，或飾以金環彩帶，置之雕盤中，送與王公大臣。”其二《冰山避暑》記載：“楊氏子弟，每至伏中，取大冰，使匠琢為山，周圍于宴席間，座客雖酒酣而各有寒色。亦有挾纊者，其驕貴如此也。”
王仁裕親身經歷了唐末亂世。《開元天寶遺事》以直錄和寫實筆法，記述了開元、天寶年間的逸聞瑣事。在這兩篇短文中，唐明皇的寵妃楊玉環的堂兄楊國忠生活驕奢淫逸。夏天用堅冰雕鏤出鳳凰、瑞獸造型，系上彩帶，放在精致的雕花盤中，送與王公大臣。用巨大的冰塊琢成山，擺在宴會廳四周。使赴宴者頓感清涼，甚至臉上還有寒色。以致有人不得不帶著絲綿衣服赴宴。
“長安回望繡成堆，山頂千門次第開。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千里傳遞荔枝已經盡顯皇族的奢侈程度。唐朝的長安不是關東塞北，相比千里傳遞荔枝，夏天制冰取冰，更是難上加難。尤其是在炎熱的伏天，居然能“取大冰，使匠琢為山”，幾乎讓人難以置信。
唐甄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在其《潛書》中，寫到京城中有人出售冰雕作品：“昔京師有琢冰為人物之形者，被以衣裳，綴以丹碧，神色如生，形制如真。京師天寒，置之堂背，逾日不變。變則修飾之。往觀者日數百人，皆嘆其巧，驚其神。”冰雕制作之精美，躍然紙上。
在這篇文章中，唐甄的目的不是介紹冰雕，贊美冰雕，而是借冰雕闡明自己“文必有質，今世求文之弊，盡失其質矣”的見解。接下來，唐甄寫冰雕作者見眾人欣賞自己的作品，便報出價格，三斗米即可拿走，卻無人購買。為什么？一位圍觀者笑著說：“你有這么好的手藝，為什么不雕金琢玉，制作夏殷周漢古玩，可以保持不壞。這種用冰制作的，沒法保存呀！”
最后，唐甄借這位圍觀者之口，說出了自己的主張：“吾甚惜子之技巧而非真，心勞而無用，可以娛目前而不可以傳久遠也。文而無質，亦猶是也！”
傅山是明清時期道家思想家、醫學家。工書善畫，博覽群書。傅山在家鄉山西西村制作冰燈與人欣賞。傅山的哥哥傅庚在《冷云齋冰燈詩序》中介紹：“《冰燈詩》，吾弟青主詩，記冰燈也。弟有寒骨，于世熱鬧事無問。春側側寒，輒立汾河冰上，指揮凌工鑿千畝琉璃田，供齋中燈具。”傅山將冰塊搬回來，鑿、劈、磨、削成龍、虎、豬、羊等各式形態。把友人送來的老柳樹根鑿成淺盆，當作燈座，將冰燈置于其上，點燃燈燭，質樸美觀。除了小巧玲瓏的盆景類作品，還有規模較大的作品。一個高約八尺的冰屏，需十幾個人用繩子拉著才能立起來。里面的燈光若隱若現，似乎上面有字，觀者無不驚奇，稱其為“玉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元宵節夜里，傅山舉辦“寒冰筵”，邀請親朋好友聚餐，邊觀賞冰燈，邊舉杯吟詩。
《霜紅龕集》中，收有傅山冰燈詩一組。其中一首《打冰曲》：“打冰打過旱西橋，斷續沖沖聲在宵。龜手莫愁無妙藥，郊關歷亂酒旗搖。”原來，冬季村民皮膚凍裂，身為名醫的傅山便用自己制作的靈丹妙藥，給村民治療凍傷，解除痛苦。
縱觀王仁裕、唐甄、傅山作品中的冰雪，我們可以對我國古代冰雪文化有更深的了解。古人除了利用冰雪的特性，將之服務于生產生活，還喜歡用冰雪來講故事，闡發自己的思想。王仁裕的批判意識，唐甄的重質思想，傅山的愛民觀念，無不給后人以啟發。
《光明日報》（ 2022年03月11日?1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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