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人說，在不同的人生階段讀《紅樓夢》，會有不同的體會，尤其是書中的劉姥姥，年輕時，只覺得一股市儈氣撲面而來;人過中年，讀到的卻是她的無奈和善良。
最近，有關(guān)《紅樓夢》人物的話題刷屏。對劉姥姥，學(xué)者劉曉蕾給出了這樣的評價：不太愛面子，也善于自嘲，但情商超高，愿意放低身段。其知恩圖報，頗有豫讓之風(fēng)范。
小人物的尊嚴與無奈
劉姥姥是一個鮮活、有溫度的人。她一出場的身份設(shè)定，是榮國府一位不著邊的窮親戚，跑去打秋風(fēng)。
她的生活很清苦，寡居多年，只能靠著兩畝薄田艱難度日。后來，女婿狗兒接她過來照看孩子，但家里實在太窮，還得繼續(xù)為一家人的生活操心。
秋盡冬初的時候，女婿為了生計發(fā)愁。劉姥姥考慮得周全，自告奮勇帶著孫子去求告嫁給賈政的王夫人，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王夫人沒見她，只叫王熙鳳負責(zé)接待。
剛見著王熙鳳，年邁的劉姥姥便在地上拜了數(shù)拜，忙著問安。王熙鳳倒也不算小氣，給了劉姥姥二十兩銀子，還有一吊錢的“打的費”，叫她雇車。
劉姥姥千恩萬謝，滿口奉承，“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連陪同的周瑞家的也有點看不過去，只管使眼色。
以如今的眼光來看，劉姥姥一進榮國府，表現(xiàn)得既沒尊嚴，又顯得特別沒見過世面：年紀那么大，卻主動向后輩點頭哈腰，一副諂媚的樣子。
但在夾縫中求生存，幾乎是每個成年人都要面對的問題，也是他們的無奈。
能感知別人的好意，知恩圖報
“世事洞明皆學(xué)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是《紅樓夢》里出現(xiàn)過的一副對聯(lián)，從劉姥姥之后的表現(xiàn)來看，她就是那個洞明世事的人。
一進榮國府后，劉姥姥算是跟賈府攀上了關(guān)系，二進榮國府則是來報恩的，帶著許多特意挑出的新鮮瓜果，“這是頭一起摘下來的，并沒敢賣呢，留的尖兒孝敬姑奶奶姑娘們嘗嘗。”
雖然窮，但受人之恩，也要盡力回報。
這次報恩，也為她帶來了好運。在賈府，眾星捧月一般的賈母無意中聽見了劉姥姥的名字，“正想個積古的老人家說話兒”，便命人把劉姥姥請過來聊天。
兩人見面后，氣氛相當(dāng)融洽。賈母很溫和地稱呼劉姥姥為“老親家”，坐在一起聊天。劉姥姥也很會察言觀色，專門撿著那些貴族太太、小姐愛聽的故事說，很受她們的歡迎。
劉姥姥察覺了對方的友好和善意，所以在游覽大觀園時，不介意為她們?nèi)范绯?也會配合鳳姐和鴛鴦的惡作劇，逗大家開心，宴席上喊了一句“食量大如牛”，結(jié)果全體笑場。
這場小小的宴會散場后，鳳姐特意安撫劉姥姥“別多心”，鴛鴦則是道歉，“姥姥別惱。”
劉姥姥心里將事情看得很通透，只笑著回應(yīng)：“姑娘說那里話，咱們哄著老太太開個心兒，可有什么惱的!你先囑咐我，我就明白了，不過大家取個笑兒。我要心里惱，也就不說了。”
她理解深宅大院里生活的乏味無趣，感念之前二十兩銀子的饋贈，也愿意陪著賈府女眷們玩笑一場。這種大度，后來讓她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鳳姐和鴛鴦的尊重。
劉姥姥告辭的時候，平兒、鴛鴦等人都送了東西，多多少少認可了這位“窮親戚”。王夫人特意給了一百兩銀子，“拿去或者作個小本買賣，或者置幾畝地，以后再別求親靠友的。”
在尷尬和無奈中，能看明白自己的處境和角色，也懂得人情世故，最終受到眾人的歡迎，對劉姥姥來說，這實際等于是皆大歡喜的場面。
能放下一些無謂的面子，懂得忍耐，這本身就不容易做到。
雪中送炭，釋放最大的善意
劉姥姥另外一個過人之處，就是心存慈悲，在能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最大限度釋放善意。
對貴族家庭，她并沒有秉持一種刻板印象，反而充滿理解，所有的回報和善意，都是十分真誠的，這在賈家敗落后尤其明顯。
故事的最后，風(fēng)光一時的賈府?dāng)÷淞耍Z母也離開了人世。旁人唯恐避之不急，劉姥姥卻不是。她的許多舉動，在此時也毫無功利之心。
她去探望落魄的王熙鳳，應(yīng)允照顧已經(jīng)毫無依靠的巧姐;在得知巧姐的下落后，又想方設(shè)法救巧姐脫離火坑，接回家好生照看。
此時的劉姥姥，已經(jīng)反過來成為王熙鳳的恩人。
“懂得回報”其實有點難。很多人對別人的好意經(jīng)常渾然不覺，甚至認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所求一旦得不到滿足便心下記仇，全然談不上回報。
劉姥姥卻不是這樣。她不計較宴會上的捉弄，只記著王熙鳳、賈母等人給予的一點善意和尊重，也記得那些改變了自己一家人命運的銀錢饋贈。在賈府大難臨頭時，愿意傾力相救。
而這種行為，很有點先秦刺客豫讓的風(fēng)范，一樣地知恩圖報，甘愿赴湯蹈火。
人性中的溫暖
如今，我們沒辦法知道曹雪芹給《紅樓夢》諸人安排的詳細結(jié)局，但從之前的一些線索來看，劉姥姥應(yīng)該照顧著巧姐，一直平平順順地生活著。
“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也是因為劉姥姥的照顧，巧姐得以安穩(wěn)度過后半生。
劉姥姥只是故事中的一個小人物，卻處處散發(fā)出人性的溫暖。
為了生活，她可以暫時放下面子，但又并不趨炎附勢、貪得無厭，特意送些新鮮的瓜果蔬菜，并沒有流露出任何求取利益的意思，還主動告辭，“天好早晚了，我們也去罷”。
所以有人說，劉姥姥是《紅樓夢》里頗有智慧的一個人：身處人生低谷時不放棄，處理人際關(guān)系大度不記仇，碰見親友落難愿意雪中送炭，能夠自我救贖，也能幫別人渡過難關(guān)。
為人處世的境界，或該如此。(記者 上官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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