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世淵
究竟要用多大的尺幅,才能繪盡江南?
直徑24厘米的圓形木盤足矣,這是趙宗彪的答案。
在漆黑的木盤上,以刀為筆,刻畫江南。黑色背景、白色線條,加上木頭的天然紋理,刻刀之下,花鳥魚蟲、飛禽走獸、山川河流、風物風土“躍然木上”。作品雅致精美,畫風極簡,黑白分明,充滿詩情畫意,與江南的氣質吻合。
《雨水》魚在水里游動,春水漸漸漲了上來。這是春天,豐沛的雨水充盈了江河湖海。
描畫江南的國畫、油畫、水彩、版畫可以萬千計,但以傳統木雕陰刻為唯一表現手法的,《木上江南》卻是獨此一份。
趙宗彪,報人,雜文家,臺州日報報業傳媒集團原副總編輯。50歲以前,他好寫雜文與評論,著有《史記縱談》等文集,筆觸理性而冷峻。50歲以后,他自學木刻藝術,一不小心,就成了一名“野生”的木刻家、非遺傳承人。
少時在農村,他常見木雕師傅的絕活,由此引發對木刻的興趣。20世紀90年代,麗江之行,街邊小店的木盤雕刻,給予他創造的靈感。10年前,他從事文化新聞工作,筆耕之余,閑情偶寄,開始木刻的探索之旅。
我與宗彪先生相識6年,他是我寫作上的老師。工作之余,時不時跑去他辦公室閑聊,見他幾乎都在木刻。
《秋分》秋分之夜祭月。月亮之上,有玉兔和嫦娥,有吳剛和桂花酒。
他的手邊,擱著一把把粗細、刀口不一的刻刀。取一把合適的,在木盤上細致地削出木屑,他偶爾停下,歪著腦袋打量一番,繼續埋頭刻。
完成一幅作品,大約需一兩個小時。若作品滿意,他會心情愉悅一整天;倘若“刻壞了”,也不以為意。從一開始,他就無功利心,僅抱著“玩”的心態,好壞有什么要緊呢?
一顆“玩”心,一刻十年。至今,他創作出500余幅作品。織網的蜘蛛,游弋的魚群,插秧的農夫,漂浮的晚舟,山間的新月,還有故鄉的耕牛、文旦、石屋、古城墻等,農耕文明的美好記憶,江南風物的萬千景象,都被他刻進了木盤里。
對于他的木刻作品,我有個流動的認知。幾年前,看他的木刻,山像山,水像水,動物像動物。往后,見畫面逐漸靈動起來。去年起,他的作品到各地展覽,我參觀了幾場,只覺得刀痕紋理之間,生機一片。尤其喜歡幾幅刻貓的作品,那帶著三分憨態、七分機敏的小貓,仿佛下一秒就要從木盤里跳將出來。
展覽,畢竟受時空限制。許多參觀者說,這么多漂亮的木刻,不如做成書吧。曾經出版過趙宗彪兩年木刻周歷的浙江工商大學出版社,再一次捷足先登,《木上江南》一書應運而生。該書精選了180幅木刻作品,每一幅,都配一段優美詩意的文字。
《木上江南》采用方盒造型,封面是一塊刻著書名的小圓木盤,像是對木刻的致敬。這本書也確實像一個“魔盒”,打開,一幅幅木刻畫即如落英飛花,拼湊成“江南”這個清新而寂寥的藝術世界。這個精美的設計來自著名的設計師楊鑫,這位設計過中國最美書籍、兩岸最美圖書,獲過國內四十多項設計大獎的設計師,以他對美好江南的印象,將書籍變成了詩意江南的立體版。
區別于其他藝術,取法于傳統木雕的陰刻藝術,表現手法在于刀法、木頭的肌理等。趙宗彪對傳統木雕的改進在于,將原先依附于實用家具上的裝飾木刻,獨立成為一種藝術形態,以符合現代審美的極簡構圖,褪去所有華麗外表,僅用黑白兩色,卻因為詩意的加持,人們從中依然可以感受到大自然的豐富渾厚和五彩斑斕,作品頗具趣味性與幽默感,可親可近。狗無奈地看著雞吃籠里的飼料,船頭有漁夫趕鴨子,海鷗站在礁巖上聽海,這些畫面,滿足了人們對農耕文明的美好想象。
用刀的輕重緩急、或疏或密,能表達超出視覺體驗之外的精神感受,如時間、聲音、情緒、永恒等。譬如書中《月圓》一幅,春江花月夜,孤舟蓑笠翁,千百年前,唐詩的意象,在畫面中得以重現。
趙宗彪的木刻,本質上是一種文人畫。如蘇軾所言,“畫以適吾意而已”。木刻是他詮釋美的載體,他曾經讀過的書,走過的路,見過的人與事,均以抽象、寫意的方式緩緩流露,恰似他本人一般親切。這也是他的木刻,能雅俗共賞的原因。著名畫家張浩說,“宗彪木刻作品的最大特點是題材的豐富性和藝術表現形式的多樣性”“他以尋常的語言讓作品表現出了不尋常的意境和情趣”。
有一事可表。趙宗彪的第一場木刻展,在杭州曉風書屋舉行。有一位衣著樸素的老阿姨,反復觀展兩小時后對畫家說:你的木刻我都看得懂、都親切、都喜歡,我要特別對你說一聲,謝謝你。趙宗彪說,這是對他作品的最高評價。
最后,說說宗彪先生的“求藝”經歷給我的兩點啟發:其一,相比天賦,興趣是更好的老師;其二,搞藝術,任何時候都不晚。
《光明日報》( 2021年12月03日?16版)
[ 責編:曾震宇]關鍵詞: